康克清:风范常驻人间(1991)
作者:康克清 来源:《康克清文集》,中国妇女出版社1997年版 时间:19910300
风范常驻人间

阿曾同志逝世已两年。妇联上上下下和社会各界,凡是接触过她的同志,都深深地怀念她。怀念她一身正气,艰苦创业,勇挑重担的精神,怀念她关心他人胜于关心自己,对干部既严格要求,又爱护备至的作风。她的音容笑貌,炯炯有神的目光,干脆爽朗的谈吐,胸怀坦荡的品格……常常萦回在我的脑际。
随着回忆,可追溯到半个世纪以前。记得四十年代初,我在延安第一次见到阿曾同志,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洒脱、幽默、气度不凡。她当时正在马列学院学习,只知道她是曾国藩的后代,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女生队的队员,曾在白区进行地下工作,被捕后坚贞不屈,经我地下党营救出狱。她到达延安时,正是抗日战争烽火连天的岁月,延安的物质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为了粉碎敌人的封锁、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毛主席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都积极参加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阿曾同志的兴趣比较广泛。她爱好京剧,在业余时间,有时约上三五人,拉起二胡,她爱唱须生。有人唱青衣,就在窑洞里唱起来。吸引了不少听众。节假日,她常和郭霁云来我家串门,朱老总爱摆龙门阵,给她们讲百团大战,前方战事情况……她们听得津津有味。有时我们一起吃便饭,有个炒鸡蛋就是改善生活了。碰上夏天,我就用门前自种的西红柿招待她们,真是其乐融融。
新中国建立后,我们都在全国妇联工作。初创阶段,工作比较艰难,但她善于打开局面,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尤其是统战工作,她更认真对待,一丝不苟。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总干事邓裕志、副总干事施如璋都亲切地忆及五、六十年代曾宪植同志分管三团体(中华妇女节制会、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中国妇女联谊会)会员工作时的情景;每当她们来京开会,阿曾同志都要去看望她们,或约来妇联宿舍促膝谈心,了解她们的工作情况和有什么困难,并真诚地给予帮助。八十年代中期,我去邓裕志先生寓所看望她时,她满怀深情地对我说:“阿曾同志身体可好?我们真想念她,每想到她分管我们工作的岁月,心头总充满了无限亲切与温暖。她不仅关心我们的工作,同时也关心我们思想和生活。她对我们真正做到了肝胆相照,坦诚相见。我们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向她倾吐。遇上困难,只要向她反映,她就会想方设法帮助我们解决。她特别鼓励我们开展知识界和工商界妇女工作,形象地说:敲开红漆门,请她们出来参加社会活动。后来确实起到了很好效果。六十年代初,她为我们创造条件,在北京召开了各地女青年会的工作座谈会,交流了经验,明确了方向,促进了工作的发展。阿曾同志办事利索、果断,体察民情,真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娘家人。”这一席话,深深印在我心里。
五十年代,人们特别颂扬自然美,提倡艰苦朴素。爱国人士刘王立明当时是全国妇联常委,常来妇联开会。有的同志见到她画眉涂脂,戴假发,很不顺眼,就说俏皮话:“真像个三仙姑。”这话给阿曾听到了,她严肃批评说:“怎么能这样不尊重刘王立明先生?她是中华妇女节制会的负责人,解放前在上海,为营救被捕的地下党员和进步群众,做了不少工作。她的丈夫刘湛恩是上海沪江大学校长,因坚决抗日,遭到了侵略者的暗杀。我们应该熟悉历史,尊重历史,珍惜他人的贡献。由于人们的经历不同,生活习惯也就不可能是一个模式,穿戴爱好更难划一,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受批评的同志心服口服,在旁的同志也受到了教育。
一九五六年六月,世界基督教妇女节制会召开十二届代表大会,邀请刘王立明与会。是否应邀,有的同志感到犹豫,但阿曾同志认为:要相信人,尊重人,就要放手让人去干。后来刘王立明先生应邀去了西德参加了这次会议。在会上,她广交朋友,对有人污蔑中国向世界各地贩卖鸦片,当场进行了有力的驳斥。中国代表还和大家一起参加了做礼拜。这说明中国人的信仰是自由的。在各种场合,她们积极宣传新中国取得的成就。她们归来后,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阿曾同志知人善任,对党外人士十分尊重,共事中,使她们有职有权。如原红十字会秘书长倪斐君,参加一九五三年召开的中国妇女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时,她任副秘书长,阿曾同志放手让她去干,充分发挥她的才干。倪斐君工作得很出色,本人也很愉快。
管梅蓉先生笃信基督教,解放前曾在女青年会及新生活妇女指导委员会工作。解放后,她在全国妇联任托儿所所长,工作勤勤恳恳。但有的同志总不放心。阿曾同志找她谈心,说明信仰是自由的,同时提醒她在向孩子们进行教育时,必须强调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劳动、热爱人民,不能宣传上帝。管先生心悦诚服,对托儿所的工作尽心尽职,非常热爱孩子。在她任职的二十多年中,托儿所的工作井井有条,孩子们长得健康活泼,家长们都很满意。有位干部因得了产褥热,产后二十多天就将孩子送往托儿所,靠所长和保教人员克服困难,精心喂养,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家长非常感激。现在这些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工作在不同的岗位上,为祖国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阿曾同志还分管干部工作,对当时妇联近三百工作人员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关心爱护干部,历史地全面地看待干部。五十年代初,有位同志因受到丈夫问题的株连,各个单位都不敢要她。阿曾同志得悉后,主动接收她到全国妇联工作,并对她的两个孩子作了妥善安排。三十多年过去了,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她的丈夫的冤案终于得到了平反,本人也恢复了党籍。当她两鬓花白,安度晚年的时刻,谈及自己这段坎坷的经历时,对阿曾同志的感激之情仍溢于言表。
人们永不会忘记,二十多年来,阿曾同志一直住在妇联宿舍的一间小平房里。每年春节,她总要到妇联的各个宿舍看望大家。特别是单身同志,她更关怀备至。谁有了困难,谁存在思想问题,都逃不了她敏锐的目光。她经常找同志谈心,既真诚恳切,又开门见山,并富有哲理,令人折服。如青年知识分子杜黎均(是全国妇联干部崔起辰的丈夫),一九五八年被划为“右派”,迫于舆论的压力,也是为了孩子,他妻子拟和他离婚,他痛苦地感到绝望。正在此时此刻,阿曾同志及时找他俩谈话,鼓励他们在挫折面前要经受考验,要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命运都是自己创造的。这番话使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光明,使一个可能陷于破碎的家庭重新扬起了生活的风帆。
十年动乱中,阿曾同志遭到残酷迫害,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与委屈,仍坚持实事求是,想方设法地保护一些同志。对错误批斗她的人,不计个人恩怨,一如既往,真诚相待。她宽宏大度的精神,深深地教育了大家。
一九七八年九月,我们召开了中国妇女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阿曾同志当选为全国妇联副主席。在拨乱反正,恢复中断了十多年的妇联工作中,她抓妇联干部队伍的建设、党的政治思想工作和后勤工作等,依旧十分强调艰苦朴素、勤俭办一切事业;强调要无私奉献,要全心全意为妇女儿童服务……后来虽因健康原因退居二线,但她关心妇联的工作,关心干部的成长仍如往昔。
一九八七年春,我去海南岛文昌县参加国家名誉主席宋庆龄生平事迹展览揭幕式。归途中在广州稍事停留。得悉阿曾同志正在广州,次日下午我赶去看望她,久别重逢,大家都分外高兴。看到她精神很好,就是两腿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交谈中,她非常关心全国妇联的工作,关心一些老同志的情况,包括她们后代的现状。她还劝我要有劳有逸,注意健康。当我们互道珍重,准备起身告辞时,她坚持要服务员推着轮椅送我,送得很远,很远,依依之情,尽在不言中。我多次请她回去,她执意不肯,直到我说再送我就要停步时,她才勉强同意。我望着她的背影和轮椅,缓缓地消失在万绿丛中,心头思绪万千。
次年初夏,阿曾又回到了北京。许多同志都先后去看望她,重叙友谊。我们还曾在她寓所开过一次党小组会。她深邃的目光,三言两语的发言,并不减她固有的风采。深秋,她欲南行,我和几位老同志相约前往,为她送行。当时合影留念,祝愿她健康长寿,来年再回北京。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聚会竟成了最后一次。
阿曾同志虽离我们而去了,但她的风范将常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