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反性骚扰风波到声讨冯钢:保持愤怒与争议,很有必要
作者: 资料来源:女权之声 发布时间:2017-11-06

因好莱坞大佬韦恩斯坦性骚扰引发的风波仍在持续中。就英文社交媒体上的Me Too标签活动,有人曾担心这又是一次在线女权主义的贫困的表现,因为社交媒体上的声势并不能导致有策略的集体行动和社会改变。

然而后续情节并非一通喧闹逐渐降格和消散,而是转向了连续定点爆破,一个又一个名人被揭出性骚扰劣迹,每一次都激起新的愤慨与庆祝。或许在美国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可见的惩戒制度的缺位,而是权力体系对骚扰者的庇佑,导致性骚扰成为公开的秘密,制度被搁置和有罪不罚。所以把骚扰者从保护伞下拉出来的猎巫行动(注:这是伍迪·艾伦对这一事件的诅咒)同时也在挑战整个渗透权力的性别文化,这是与政策和制度倡导同样重要的反性骚扰之战的基本组成。

 

社交媒体上发起的#Me Too#集体发声行动

通过对程序的公开督促,避免单个的受害者进入这类程序时被去权,是集体发声的另一个优点。实际上仅就将性骚扰推进和保持为公共议题而言,这一事件就已经非常有意义了,在这个有一枚早已被指性骚扰却毫无所伤的总统的国家。

所以当中国日报就韦恩斯坦事件发表社论,通过一名外籍执笔者之手,声称传统文化保证中国很少发生性骚扰,以及中国男性懂得如何保护他们的女人时,围观者纷纷赞叹这脑回路实在清奇。这篇短命的文章其实可以理解为主导意识形态的又一次小操作:通过强行消费女性权利来取得民族主义的超额利益。

这种对女性权利诉求实行父爱式维稳,并试图将全球政治下女权议题难解的焦虑引流回爱国取向的官方女权,是与严打突出的公民社会行动配套,散播给广大普通女性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毒。但是,迄今为止其宣传都不太成功,因为遮盖不住现实:中国的性骚扰很严重并且被高度默许,几乎没有可靠的干预制度。

如何理解对女性性骚扰的社会属性?或许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它是对女性进入公共空间的必要惩罚。之所以为必要,在于女性的能力既被需要又应被控制的无奈与平衡。在现代性的开明表象之下,在比在传统性别隔离制度下获取更多女性社会贡献的同时,通过这种惩罚,男权社会维持着对女性身体的限制,并且规训二等公民式的女性气质,用恐惧和自我厌恶削弱她们的力量,避免她们争得与男性同等的成就与地位。

 

作为现象的性骚扰是女性可以自由行动、接受公共教育,加入有酬劳动及社会事务的现代社会的产物,其影响范围也同步于随着女性活动范围的扩大和上升。从这个思路,我们可以理解性骚扰为何时常被纵容:它们不是个别变态者的行为失范,而是在开放竞争的年代仍坚持将女人固定于从属地位的男权意志的体现,是要求自主和参与的女性不得不缴付的代价。

因此,将性骚扰归咎于女性穿得少及其他类似的说法,都是在为女人理当被惩罚的深层信念寻找表面的理由,因此无论多荒谬都还可以振振有辞。而另一方面,女性的反抗却是后起的,在她们不需要因温饱之虞而忍耐,有一定的资本及信心与男性权力交涉的时候。因此,尽管各女性群体都会遭遇性骚扰,性骚扰作为议题却具有阶级优越特性,无法成为那些挣扎在绝对贫困边缘的无产劳工的优先。

 

将性骚扰理解为以发展和进步为背景的摩擦,就理解了这一议题正在中国成形的时代原因:这是前所未有的性别冲突权力年代。市场活跃,教育提高,让女性有条件进入比以往更广泛的社会领域,一代拥有基本中产资格的青年女性,拥有年龄和阶级的红利,有骄傲、自信和野心,渴望进一步上升乃至拥有一切,利益与权利分不清楚。在这条路上,最让她们愤怒的是两件事:婚育过程中男性对女性性、情感和劳动的压价及利用,以及在教育和职业领域中种种试图挫折女性的布局,从歧视、排斥到性骚扰。与在婚恋家庭问题上的处理难免纠结不同,就第二个问题的态度可以相对更清晰和决绝。

女权主义在微博上翻滚了几年之后,2017年,性骚扰作为一个自发议题凸显,而且迅速超越了泛泛牢骚的层面一系列对金融机构中性骚扰的揭发取得了个案性的胜利,虽然没有带动制度层面的建设。在这背后,女性的愤怒已经逐步成为必须解决之事,

2017年5月,在试图发布地铁反性骚扰公益广告失败之后,广州女生张累累(昵称)发起停止咸猪手之反性骚扰人肉广告牌活动,获得超乎预期的热烈响应。在被叫停之前,同一张广告牌被女生们带着出现在全国十多个省市的公共场所。

 

张累累发起的停止咸猪手反性骚扰人肉广告牌活动

在证明了反性骚扰的人同此心之后,这一行动取得了另外一种意料之外的间接回应由商业公司或妇联制作的反性骚扰广告出现在北京、上海等多个城市的地铁车厢。看来即使空间已经缩至公民活动动辄得咎,权利主张仍有机会逼入主导议程,当然,涉及什么权利和怎样主张的实践机会已经变得非常少了。

 

2017年8月,北京市妇联在北京地铁投放的反性骚扰广告

从冲突与愤怒的角度看最近浙江大学教授冯钢的言论争议事件,它绝对不是什么偶然。居然五女一男,性别比例失调。……女生读研后继续走科研道路的十不足一,读研期间也少有专心学问的,大多混个文凭毕业。这种已然被重复了无数次的污蔑与贬损女性的老调,早已经耗干了许多女生的情绪,留给冯的除了愤怒已再无其他。而且大家都很容易想到,一个声称学术界不是女人的地盘的教授,会用怎样的歧视性权力对待他的学生,而这正是许多女性曾经经历或担心的,足以毁掉人生一半梦想的丑恶遭遇。因此女生们爆发了,她们要阻击的不仅是一种言论,而是一种迫害的公然继续实施,这绝不仅是口水意气。

 

当今社会的主要矛盾之一,是日益不甘的女性与冥顽不动的男权之间的矛盾,这是权利之争,也是利益之争。既得利益者往往不是不知道可以转向双赢,只是不能回避的是,这种矛盾有时候难免是零和式的较量,例如谁该有机会读研,总之基本别指望谁会良心发现主动让出特权。

在这个性别不平等的大局里,大胆挺身做发言人的冯钢,所表现出来的与韦恩斯坦相通式的自恋、自大、粗暴乃至带有极端倾向(冯说我十辈子也不会道歉)的品格,不是什么天生个性,而是根植于他们所拥有的权势,以及权力对他们的长年放纵。

当然,冯钢的势力范围要小得多。但是,一个男人可从来都不会孤单,在他和女性的战争中,不用担心没有援军、拉偏架的甚至帮忙下黑手的。当冯声称遭到围攻,却又以名士性情获得对自己带生殖器字眼的言论的赦免,并且如明星般被《新京报》等媒体追访半生心路的时候,一个男权同盟昭然上线,实际上这是这个事件中腐坏程度更甚过冯自己的一部分:以公器之名行联手霸凌之实。

 

一群女男研究生就这一事件发出了谴责冯钢的公开信,这两百多人是这一事件里最可敬的一群,他们坚持公共辩论的语言,并且通过自发的集体性行动达到了个人无法做到的有力发声。虽然她们做不到让冯钢道歉,但是和美国集体反性骚扰的节奏一样,让话题保持在争议状态已经是一种胜利。(原贴被删,了解详情请后台回复关键词冯钢或浙大)

女性的愤怒很多时候带有沮丧甚至绝望的底色:这对女性怀有太多恶意的社会到底何时才能改变?挣扎与斗争消耗着我们的生命。但联结总是带来希望,相互看见和呼应,这是Me Too运动和冯钢言论事件里愤怒与争议的女人们可以相通的经验。以及,对个人责任的指认和追究是非常必要的,虽然这不能倾覆权力的结构,也是一根根抽空它的支持。